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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蝶書】
 
他仰頭便能見紫蝶翩翩衣袖起。
再低頭便能見青花紛紛暖香浮。
 
那滿手枝椏味讓他笑——心裡頭在笑,面上卻冷冷如斯,而身旁姐姐們全都湊過來直捏他頰上軟嫩白皙,朝遠處嚷嚷姐姐快來看。
他睜著像尊佛的謙謙雙眼,看方才還在起舞的蝶擁著萬千喝采,詠著紅塵喧囂踩上這朝他而來的花徑,細指拂風。
 
那根懸在蝶旁的金簪雕了綠葉與紅花,透亮的讓他舉起雙手。
這蝶來到他身前時,彷彿褪去所有光華鋒芒,只餘留給他的悄聲軟語。
「樂湛。」紫蝶把他抱了起來,柔柔的喊他的名。
 
他情緒不顯,仍舊面孔冷淡,但那出口聲卻只可比那樂湛還柔、還輕。
「母親。」
尚樂湛,喊那翩翩紫蝶,母親。
 
 
【暖香書】
 
他在過了好些年後才知曉暖香院是什麼地方,他母親又是何許人也。
而他記憶消散的只剩下那些在鼻尖許久不散的脂粉香氣與晚間瀰漫的濃烈酒醉。
 
以及——
 
「樂湛。」紫蝶並非第一次攜著他在院中亭臺樓閣走走,石子路上拈花而行,遞到嘴邊一同飲蜜。
然後他的母親會給他指著暖香院點著燭火的房,說那些都是姐姐們的年輕貌美。
小小年紀怎會懂那是何意,只繼續用毫無情緒的澄澈雙眼看著這名在他身邊溫柔喚他的女性,最後在愣愣的點點頭時,得到他讀不懂的淺笑。
 
他還記得在那深沉又美麗的鳳眼中的情緒多的他只能用面無表情承接,待到當中重的他漸漸也要染上那神色時,紫蝶喊他的音調如泣如訴的要印在他腦海裡。
樂湛。
快樂如斯,心思如天空般湛藍如斯。
要記得,要記得啊——這些地方這些事物可不是你該記得的東西啊,有蝶在的地方便有花啊。
然後他轉頭,發現他記憶深刻的連一點念想都不給他留下。
 
母親親手將他推離了芙蓉帳暖與絲絲暗香。
那些自母親眼中滿溢而出的情感,似乎此時此刻才真正被他咀嚼下肚。
 
而他在離了紅塵後,第一次學會落淚。
 
 
【善才書】
 
他仰頭便能見佛語字刻嚴如火。
再低頭便能聞佛堂聲頌溫如月。
 
但他卻在跟這萬重寺中唯一的僧人賭氣。
「我要回去找我母親。」那僧人無動於衷,抬眼看他時的龍鍾老態讓他眼眶泛紅,好似這一切在那人眼中只是虛妄。
於是在說了不知第幾遍他要去找母親、他要下山後,他真真正正的沿著來時階梯往下奔跑,彷彿以如此速度墜入紅塵便可一去不復返,而遠方城池離的越近,他心中越發鼓譟。
然後他於偌大城中失了重,被那所謂紅塵給遮了眼,最後於一乾癟細瘦的手撫上自己的頭時停止哭泣。
 
「你等緣分已盡,切莫強求。」他抬起眼,卻覺此時佛語溫聲如月,低低沉沉的嗓音正用那歲月與他說這年紀無法懂的思念。
就如他母親眼中的情緒他讀不懂,此刻他亦讀不懂這僧人想告訴他什麼。
老僧人低垂著眼看他的眼神柔軟至極,與翩翩蝶舞般的繾綣輾轉是別樣風情。
他懵懵懂懂的牽上老僧人的手,一步一步的踏回萬重寺,並在回頭看了一眼三千繁華世界時想母親。
想母親,想緣分,想紫蝶,想暖香。
 
回神之際,僧人已帶他上了山頂,在踏入比起山腰處的萬重寺還要更大的老舊寺院溫吞開口,「老衲善才,乃萬重寺住持。」
這萬重寺除卻他以外再無他人。
善才走至塔林前轉過身,雙手合十,又用那同樣嗓音開口,「你等緣分已盡——正如老衲與萬重寺命數,緣分已盡。」
 
「小施主啊,」他彷彿在那僧人身上看見比佛祖更親近人們的菩薩,「你母親托老衲護你——成年時,便選你想走的路吧。」
後頭風聲喧鬧如將煩惱絲一併吹過。
小小身版看著老僧久久無法言語。
 
他這時還不明白緣分已盡是為何物。
卻明瞭了看透一切所擁有的悲傷。
 
 
【緣悲書】
 
他在過了好些年後才似懂非懂的領略了當中意思。
無論是他與母親緣分已盡,還是善才師父說的萬重寺命數已盡。
 
直至今日為止仍舊喊他阿樂的師父始終不肯給他取法號,說是不想將人硬是綁在垂垂老矣的住持以及萬重寺邊上。
但他看花看樹看風雪,全都是在這座山頭看的,他聽佛聽法聽世界,全都是師父說與他聽的。
——他想除了這萬重寺,他再無歸所。
於是他央得法號緣悲——與悲字結緣,於事物山窮水盡之處悟得慈悲,而非愁苦悲哀的悲。
 
於是他在為師父臉面蓋上白布時,想著師父看啊,這萬重寺並沒有因您而盡。
我還在這啊,為的這些我看過的風花雪月而守萬重寺啊。
他笑著看師父成了比楓紅還更璀璨的豔麗火光,口中喃喃不止。
師父對他說這心要壯闊的彷彿與千里之外的月光相鄰,看明月灑脫城池之下而他倆心胸要容得下這景這情。
師父也對他說這寺代我等倚仗萬重山鑾,看雲海吞吐時他倆要覺自身渺小而心下沉穩如萬山般深遠。
 
「貧僧乃萬重寺住持,緣悲,」他笑著開口,「送師父善才,最後一程。」
但師父啊,原諒他吧,他還未能做到悟得慈悲。
 
離悟得慈悲的這段路還長遠——否則他怎會帶著滿頰濕淚看大佛。
緣悲,還只不過是一螻蟻罷了。
 
 
【松果書】
 
當初善才收下他時,也是這樣的心情麼。
他除了萬重寺再無歸所,而擁有萬重寺的他給了善松與善果同樣的歸處,那他是否不再是世間廣大螻蟻,而配為人師人父?
 
慢慢長大的松樹正拉著小松果玩,他負手而立,擺出溫婉的笑,卻越覺思緒墜入泥淖。
悟得慈悲……悟得慈悲是個什麼意思。
他看善松心生憐愛悲憫,他看善果心生祥和慈藹,這等慈悲便是他法號所藏的深重麼?
明明看這世間萬物,透著萬重寺這層紗所看的世間萬物於他明瞭如斯,怎的到他身上卻模糊成一片不像樣的白茫茫。
 
他仰頭便能見天高鳥飛雲霧散。
再低頭便能見地遠獸走花草開。
 
但他卻看不見螻蟻。
萬物如此渺小,正如他師父所說——所以他再修個幾年、幾十年皆是如此麼?
然後他看松偕果朝他奔來,耳邊軟糯的喊著師父師父看啥呢。
 
緣悲緩緩的答,看松果呀。
 
 
【源喜書】
 
他彷彿覺著曾經離他遠去、緣分已盡的俗世,竟又與他離的一般近。
善源帶髮,在萬重寺內乃俗人亦是僧人,善喜為女,彷彿生來便要愁苦,與世間紅塵糾葛不清。
 
「貧僧悟不得慈悲,不知做何解。」他朝這寺內唯一年歲與他最為接近,在世感觸也最多的善喜開口,而得一聲不帶嘲弄的笑語。
「你在這位置上一天,就永遠想不通。」那女僧笑笑的彷彿在言說他這住持當的膚淺,卻在歪岔了那一剎那時讓他猛的睜眼。
他想師父說緣悲,要在山窮水盡處。
那麼他壓根就尚未上得高山,也尚未緣溪而走,何來山窮水盡一說?
 
於是他笑笑的轉頭,說他不想當住持,惹得善喜也睜大眼睛瞧他。
他說他不想當住持了,那妳願意接麼。
一個當要為嘗盡紅塵而入世,一個當要為斬斷世俗而出世,不正剛好。
 
他想悟得慈悲,他想看看離了萬重寺後的自己還剩些什麼。
而他彷彿覺著俗世已離他不遠。
 
 
【樂湛書】
 
他得了紫蝶眉眼間的柔情,善才沉穩如泰山的溫吞。
而後獲善松單純如斯的開朗,善果言下不說的肅靜,善源舉手投足的淡然,善喜拂袖攬風的俊逸。
 
——最後是集緣悲與萬重寺加上滾滾紅塵而成的尚樂湛。
 
那柄金簪到了他手裡,暖香院依舊,紫蝶不依舊,但他卻彷彿從中品出了點慈悲之苦。
若是從小便長於世間的他必無法捧握金簪聽人笑語,若是從小便生於寺院的他必無法將這金簪視作母親。
只有此時此刻存於此處的尚樂湛才能彎彎勾起嘴角,面色淡淡彷彿從中只生長出溫柔,才能於第三次流淚時笑著說他記住了。
 
他想他距離自己悟得慈悲,即便已入了俗世,仍舊有很長很長一段距離。
但只要尚樂湛還在,他就能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山窮水盡,走到窮盡前停下腳步也好。
只要仰頭便能見天下之大無畏。
只要低頭便能見自身之小無愧。
 
他將會悟得螻蟻也善。
悟得自己只不過是萬千世界中的一俗人,卻是世上唯一一名叫做尚樂湛又叫做緣悲的俗人。
 
而這世界便是他所愛啊。
而這世界便是他能暢快說著萬重山下他生的歸所啊。
 
 
【萬重寺書】
 
萬重寺於三十四年前因僧團勢力過大,被勒令解散僧團,只餘幾位高僧與住持當家。
而三十三年前多位高僧圓寂,住持善才收下一名來自煙花之地的子弟,並無賜名。
 
二十四年前,住持善才圓寂,由年僅十五歲的緣悲接下萬重寺住持一職,獨守萬重寺。
十五年前得一大弟子善松。
八年前得一二弟子善果。
六年前得一三弟子善源。
五年前得一四弟子善喜。
 
兩年前緣悲將其萬重寺住持之位傳給善喜,下山還俗雲遊世間。
而萬重寺山門上對聯過了數十載仍舊清晰,並且今後依舊。
 
——『心臨千里月,背倚萬重山。』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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