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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他們的住持說要習武,還說不當住持了。
但他不知曉作為一帶髮修行的弟子,他是否也有那個資格與師兄們一同叩首。
 
他的師父看著他的師兄們,神情溫婉。
而看向他時,神情仍舊溫吞,溫吞的彷彿要將那為師的柔情隨著檀香味兒一同渡進心底。
於是他在心下如同被捧上蓮座般飄忽時,顫巍巍地、虔誠的、低下了頭。
 
「……弟子善源,」他的嗓音不比大師兄宏亮,姿態不比二師兄果決,「拜別、師父。」
他用發顫的嗓音道,拜別師父。
 
 
二、
 
他是真不善言辭。
無論是認識多年的師兄弟、明明年歲不比自己大上多少的師父,抑或是師父那群東瀛友人,無論時間過得再久,他都無法泰然處之而不驚惶。
但或許當中仍有一位能讓他心安理得地搭話,卻不致心下惴惴不安。
 
「……奈何。」
「是。」善源朝那負手而立的挺拔背影出聲,與中原不盡相同的黑色僧衣翻飛,於轉過身時攜著月光一同吹成夜幕。
奈何眼中情緒總是收攏的乾乾淨淨,除了澄澈之外再無其他,更不會有——
「奈、奈何,」萬重寺內唯一的帶髮弟子怯懦開口,光是抬頭似乎就耗盡了他的氣力,「你知道……師父為何要習武麼?」
 
這問句不好笑,但奈何卻輕輕的笑了起來。
「貧僧也不知道,」他說,「你怎麼不去親自問問你的師父呢。」
 
善源怔怔的看著奈何,久久無法言語。
怎麼、不去親自問。
怎麼——不去親自問呢?
 
 
三、
 
因他是寺內唯一帶髮弟子,也是唯一非從小便修習佛法之人,於是他能感受到那兩名東瀛人對他照護有加。
他隱隱覺得三途這名字藏了許多他無法想像的故事,也隱隱認為平松這一刀匠以愛美之心藏了許多深不可見的念想。
 
「兩位……看起來每日都過得很開心呢。」善源在市集中停下腳步,嗓音雖小,卻仍引的走在前頭的兩名東瀛人轉頭。
「是嗎?」三途將手腕垂在腰間劍上,扭頭時的姿態隨興,與善源對比鮮明,「如果你看起來是如此,那便是如此罷。」東瀛浪人笑得毫無破綻。
而他遠遠望著平松朝他瞧過來,好似他們的對話像是天大的笑話。
 
咽喉彷彿被噎住。
他問不出口。
區區一個渺小如塵埃的——萬重寺三弟子,善源,問不出口啊。
 
 
四、
 
他本以為黑和尚真的是萬重寺的大師兄。
直至親眼看見師父與黑和尚說話的態勢,他才察覺似乎並非如此——但他問不出口。
 
無論是為何被稱作師兄,為何待他和善,為何與萬重寺結緣,他通通問不出口。
那黑色僧衣與奈何相仿,於是在山腰獵風之際,衣袂紛飛之時,他想起奈何對他說怎麼不去親自問問。
……怎麼不去親自問問,善源吞下口中因緊張而汩汩的唾液,踏著因眼前暈眩而酸軟的腿,向前、向前,最後觸到那身黑。
「……」他彷彿自對方眼中看見與奈何相仿的無波無瀾。
有哪處相似卻有哪處不同,但都同樣地——讓他直墜其中而不願移開。
 
善源靦腆的勾起嘴角。
「我可以……跟師兄聊聊麼?」
這是他第一次開口叫師兄,大抵也不會是最後一次叫師兄。
 
 
五、
 
他在遠處看見善松與善果,那畫面像極了仙人下凡,而月光總是沁人心脾,比起白日烈陽要來的更溫潤——他想他是喜黑夜的。
善果說他要成蓮,善松言美人定義無法一言以蔽之,而他在回頭之際似是憶起當年事。
 
你想成為什麼?他彷彿看見月光晃晃,樹影幢幢,拿在他掌心的燭火隨風飄搖。
熱蠟滴在他手背上,被月色澆成冷藍,凝固於心尖。
你想成為什麼——
高掛夜空的皎潔離了他千萬里,他望著自身影綽,無法言語。
 
 
六、
 
他們的前住持說要習武,還說不當住持了——
而他想起踏著月牙白,在他身前蹲下,問他要不要當佛門弟子的師父。
 
想起每每在他狼狽上山求佛時為他遞茶水的師父,想起在他於風雨交加的夜晚躺臥山門,為他掌一明燈的師父。
想起在他哭的撕心裂肺時為他念經的師父。
想起在他一貧如洗、失了所有依傍時,像佛祖一般朝他走來的師父。
 
他想、他想,沒了家業、沒了友人、沒了至親,他還能踏上那一葉扁舟麼?
曾經輝煌的商人,現已成了萬千塵埃當中的一抹,還有資格麼?
 
 
七、
 
師父為何要習武。
他看著緣悲漸漸能在萬重寺內跑跳,像隻麻雀,待到仰望之時便只能遠遠的看,伸手無法觸及。
襯著師父的日光炎炎,他覺著睜不開眼,卻又無法遏止自身仰頭,讓日光灼燒視線。
 
你在看什麼。
我在看師父。
為什麼要看我?
不知道。
 
緣悲自屋簷上跳了下來,與他同高,頑皮的抓亂他的瀏海。
他不曉得師父為何那樣看他,他只聽見師父對他說——不知道,那就不知道罷,因為他也不知道。
師父說他也不知道。
於是他迎著那燦陽,恍然大悟的笑了。
 
 
八、
 
師父說他將要遠行,善松追著那背影而去。
他大喊了一聲,沒有將人喚回來,便也在目送這情緒綿延後轉身離去。
 
大雄寶殿內佛像莊嚴,他便趁著無人在時,學著師父打直了背,雙手擺到身後,學人仰望佛祖面容。
直至他的師兄們歸來時,他才慢悠悠的垂眼,彷若以往那唯唯諾諾的善源僅是偽裝。
——而他看師兄們望著他久久無法言語,便輕輕的笑出聲。
八字眉在他臉上像是彌勒佛,卻又帶了點成年人的煙火氣。
 
他看起來像個佛門弟子麼?
不知道,但他想,也許答案也並非如此重要了。
 
 
九、
 
他本以為那給了四師弟的法號更適合他。
他悲、他嘆、他如螻蟻,但師父卻給了他一弘大的源字。
 
他曾日日夜夜的想,這字究竟代表什麼意思,但他想不透。
於是他如失了根的浮萍於世間載浮載沉,遍尋不著意義,只能於月光之下黯淡一身,而無法承受陽光重量。
——但他聽得師父說、不知道。
他不知道,師父不知道,這所有一切都不知道。
 
所以他知曉了。
這源字啊、他啊、這世界啊,全都是沙中天堂啊。
 
 
十、
 
善源,年卅一,於六年前生意失敗,被萬重寺收留。
現為萬重寺三弟子,帶髮修行,前路漫漫,不見其源。
俗名段同輝,法號善源。
——溯那隨水而下的源,追那與萬物皆同之本,望自身與日月同輝,他便能成人。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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