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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他們的住持說要習武,還說不當住持了。
被推至他們面前的佛珠剛上了油,散著檀香味兒,而他低垂著眼直盯著那佛珠,於他的師兄們一一低下頭時肆無忌憚的咧開嘴。
 
他笑得妖豔,彷彿存在他骨子裡頭的非魔即妖。
「師父。」他低伏著身子,卻無真正叩首。
右手掌心附上那串珠子,讓那點點滑膩滲入指間,才慢悠悠的拿了起來,神情縹緲而飄飄欲仙。
 
「弟子善喜,」他閉眼含笑,「便從您手中,接下這萬重寺住持之位了。」
 
 
二、
 
奈何將手中茶水潑到緣悲身上時,聽見一旁樹上有人在笑。
善喜雙腿盤在樹梢,明明身上穿的袈裟厚重,現在又是個住持,卻仍晃蕩的像個童心未泯的青年。
 
他輕功了得,自上頭一躍而下時幾乎沒發出任何聲響,便堪堪落在緣悲面前。衣袖翩翩,若忽視其身上僧衣,要說是仙人也不為過。
而他在奈何重新又拿了杯水在手中,一旁善松仍看著時,順手便接過那涼茶,笑的不解其意。
「師父——」善喜柔聲叫喚,下一刻便也學奈何,將那茶澆灌了他師父滿頭。
「師父,茶好喝麼?」
那新任住持笑的沒心沒肺,但緣悲似是解了其意,於口鼻布滿水痕時笑出聲。
 
然後他的馬步歪斜,得要重新算一個時辰了。
 
 
三、
 
聽聞在東瀛,這詞有個說法叫當家。
善喜徐徐向人走去,他面前的一旬堂當家正迎著晚風看明月,剛用完晚膳的其餘人等似是在院中閒話家常,只餘這人獨自賞清風。
 
新任萬重寺住持在不遠不近處坐下,便聽得三途爽朗的笑了幾聲。
「——三途施主,怎的笑的如此開心?」
「心情舒坦便笑,可有何問題?」那雙於月下泛著血色的雙目朝他望去,而回以一個笑容的善喜,眉眼之間竟也藏了點妖異之色。
「是麼?即便當得當家也可如此舒坦?」
那問句惹的三途笑容一滯,轉了個氣質,沉沉的澱下心中所想,但神色仍舊柔和。
 
「那你呢,」他說,闔上眼時將血色隱的一乾二淨,「你現在舒坦麼?」
善喜沒有回話,卻是哼了幾聲小調,婉轉而不似佛堂端莊的頌聲。
 
僧人笑而不語。
 
 
四、
 
曾有人問過為何善喜總抱著名為淨蓮的小姑娘四處走動。
而一旁黑和尚也總不發一語的看著小女孩扯扯善喜的僧衣,扯扯善喜的手指,扯扯善喜的鼻尖耳朵,卻從未被阻止。無論是善喜還是淨蓮。
 
他現下便替人抱著小淨蓮,站在遠處看黑和尚坐在他師父身上,他那名義上的大師兄正遞出雲片糕,似是在與那兩人交談,最後輕輕的笑出聲,即便與那些人相隔,他也聽得清晰。
善喜在淨蓮喊他不標準的葛格時回過神,漾開那鮮少在他面上出現的溫婉笑容,搓了搓淨蓮的臉頰。
 
日頭炎熱,他捨不得移動這樹下的腳步。
誰讓眼前安好景色給烈陽模糊,他還想多看幾眼,看個真切。
——看一輩子。
 
 
五、
 
「我面前便有美人。」
他曾經因為刀匠的這句話而差點將杯子摔了。
 
刀匠愛美之心人盡皆知,但朝他看過去的眼神卻讓他瞧不透、摸不清。善喜抿直了唇,卻見平松穩穩地托住他原先要砸到的杯子。
現下只有他倆,而刀匠在望進那平時總妖異的眼瞳時,悄聲笑笑。
「您以為我有何心思麼?萬重寺的住持大人。」
「……誰知道呢,三途與奈何施主總說他們不曉得施主所想。」被稱作住持大人而不甚習慣的善喜轉了轉肩,然後與重新坐下的平松對上眼。
「哈哈,」刀匠神情柔和,「在下只是真心覺得善喜大師是美人。」
 
「無論外貌、氣質、神態,鐵夫認為是美,那就是美,」他撐著頭,歪歪的看向善喜時似乎也看見那住持正對著他笑,「您覺得呢?住持大人。」
「誰知道呢,」善喜重新斟了一杯茶,「貧僧也不曉得。」
 
兩人相視而笑。
 
而他想無論是那為何、那當家、那關於美人,以及這一方安樂,他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無論他先前為誰、為的誰,他現在都是萬重寺住持——善喜。
 
 
六、
 
他們的前住持說要習武,還說不當住持了——
而他想起那日被盜賊挑開胸前衣領,繃帶隨之劃開,他躍上樹頂臨風而立時,緣悲正在不遠處仰望他的模樣。
 
他不知曉他在對方眼裡看起來像什麼,可能是偽裝成僧侶的惡鬼、被劃開顏面的修羅,又或者是——
他想起緣悲驚詫的睜著看他的那雙眼裡,那映在眼底的月色以及他始終不待見的身姿。
 
他不喜歡自己的身姿,不喜歡自己原本的身分,不喜歡這世上種種。
他不喜歡『她』這一介女子啊。
 
 
七、
 
她想起緣悲自那日起便會帶她逛逛市集、逛逛萬重寺,卻始終不曾提及當晚以及那些毫無意義的悲憫。
而她與正在屋簷上跳著玩、朝她招手的緣悲對上眼時,輕笑了一聲,跟著踩了輕功上去。
 
您還記得當初我被盜賊圍攻麼。
記得。
您還記得那日您帶我回萬重寺前,替我纏起胸脯的事情麼。
記得。
那您還記得——
 
緣悲轉過頭朝善喜笑笑,並在背對著屋瓦之間的大空隙時,毫無猶豫的往後跳過去而平穩落下。
通通都記得。前任住持迎著陽光咧開嘴。
他記得他說他不想當住持,記得他問她要不要當住持,最後他問——手中那杯涼茶好喝麼。
 
現正站在屋頂,前些日子還拿茶水潑自己師父的住持真真正正的笑開懷。
好喝麼、好喝麼。
她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八、
 
緣悲說他將要遠行,一身別於以往的東瀛僧服與不曾見過的紫金禪杖拿在手上煞是好看。
而她將從此真正作為萬重寺住持送她的師父遠行。
 
她躬身時想這師父真傻,怎留給她一個偌大萬重寺,自己丟下這好地方跑了。
她起身時想這師父真笨,怎會選擇將萬重寺交給她,不怕這名女子將這自己心心念念的寺院給毀了。
然後她在看見那當真沒了師父身影的階梯時,瀟灑的背過身,以袖口拂風,不留念想的轉身離去,揚起她一如既往的妖異笑容。
 
這萬重寺,她善喜便收下了。
日後要來討,她可不還了啊。
 
 
九、
 
她本想她這輩子必要因生做女子而整日惴惴不安、憤世嫉俗,徒感傷悲而死。
即便她讓自身遁入佛門,假裝為僧,她也無法逃脫這彷彿千斤重的陰影——就如這世上萬千女子,為妻為妓為女兒,必要戴罪而活。
而她為自己取字玄渡,望渡了自身卻至今無果。
 
她曾想為何師父要於這哀戚一生上添個喜字。
已悲極哀極,談何喜字——但她現在不這麼認為了。
誰讓她師父待她如常人般溫柔,而她自她師父眼中看見佛祖。
 
所以她明白了。
佛祖啊、就近在眼前啊。
 
 
十、
 
善喜,年卅七,於五年前被帶回寺中。
曾為萬重寺四弟子,現為萬重寺住持,除卻師兄們以及師父,無人知曉其為女子身。
俗名未知,曾給自己取字玄渡,法號善喜。
——喜得女兒身,喜獲世上至溫至柔,喜這佛祖腳邊的一盞茶,永盛萬千世界。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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