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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他們的住持說要習武。
被推至他們面前的佛珠剛上了油,散著檀香味兒,但他卻分不清這究竟是殿內自有的香,抑或是被這顯眼的佛珠所抹出來的。
 
他靜靜的垂眼,眉間的笑意與他的師父、他的住持相似,卻又有何處不甚相同。
於是他吞盡了一切心思,將那些思緒沉澱入喉,嚥下,最後化作一聲與佛堂誦經無甚差別的笑語,讓額前抵地,冰涼的燙貼了他的念想。
 
「弟子善松,」他沒見著師父此刻的神態,也不想見著,「在此拜別師父。」
 
 
二、
 
他遠遠的望著自己曾經的師父也成了他人弟子,雖說脫去了住持的身分,卻仍舊在萬重寺內走動。
而現下正被那位他所熟知的東瀛僧人令下,必要蹲滿一個時辰的馬步才准起開,離開烈焰罩頂的煉獄。
 
奈何持著禪杖朝他走來。
「能給貧僧一杯水麼?」
「請。」善松溫潤的遞出一杯早已備好的茶水,並在奈何伸手接過時露出更顯暖意的微笑。那神韻無一不像緣悲的萬重寺大弟子在對著人笑時,總讓東瀛僧人忍不住又多瞧上幾眼。
茶水被一飲而盡,奈何將空杯還回去時又再多要了一杯。
 
「您以為師父將會有所成麼?」他在重新往杯中倒入茶水時如是說。
「會。」奈何毫不猶豫的回應,神情稱不上冷冽,卻也可以說是不動如山。而他在善松那冰冰涼涼的手擦過自身的掌心時,嘴角失守的輕笑了一聲,彷若方才那扳著面孔的人並非他。
因著善松開了口,「那若換作小僧,也會有所成麼?」
 
東瀛僧人給了個肆無忌憚的點頭。
「會。」他說,接著轉頭重新回到緣悲身邊。
善松便目送奈何遠去,最後看見那杯茶水淋了他師父全身濕。
 
 
三、
 
他看見那名浪人正拿著未出鞘的刀刃敲著自己的肩頸玩。
面向火紅夕陽的放空神情不知包藏了何種心思,但總的來說,何人接近他都有辦法在轉頭的間隙換上一副來者何人一概不拒的爽朗神情。
 
「——聽奈何說,你也想習武?」
「……三途施主,晚膳備好了,到香積廚與各位一同用膳吧。」善松雙手合十,行了佛禮,稍稍彎下腰時刻意不讓人瞧見自身陰影下的面容。
但三途卻大笑了幾聲,似是直接略過了那晚膳的邀請。
 
「哈哈、」浪人指著善松自十幾年前起便再無毛髮生長的光滑頭頂,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瞇起眼,「你是想變得跟緣悲一樣?會武術以及佛法——難不成你也想還俗?」
善松挺直身子時停頓了一瞬,然再次與人對視時卻又與往常無異。
 
「小僧也不清楚,」他扯開嘴角,「但能肯定——小僧不管擁有何念想,皆不會成為師父的。」
 
 
四、
 
不知從哪日起,他對那位全身著黑僧衣,腦海中的印象卻是一片雪白的僧人掛起如他師父般的溫婉面容。
 
許是被他師父影響的深了,許是他在曾看見對方練武的背影時所產生的種種心思,但到如今,他仍舊什麼也想不明白。
——於是他最後學會的也只有不時的買些雲片糕,備著,無人來時便吃個精光,有人來時便給出去,就如現在。
 
「師兄,要吃麼?」善松將些許雲片糕攤在手中的紙包上,遞給正無事人一般坐在他師父身上的黑和尚。
師兄稱呼無論過幾年都不曾變過,而被黑和尚壓在身下進退兩難的緣悲讓他再度像個年幼的小沙彌般笑出聲。
「你們兩個……最好……留一片給我啊……!我也要吃……!」
緣悲朝天吶喊,卻是被重量壓垮,最後只落個再練兩時辰的悽慘結局。
 
善松無法遏止自身笑意,偷偷將雲片糕藏起一片試圖當個助紂為虐的弟子時想,也許他不會永遠是當年那名小沙彌,但也永遠會是當年的小沙彌。
誰讓他這名是師父給的。
 
 
五、
 
他曾經差點被刀匠帶下山前去花街柳巷,所幸最後被師父逮個正著。
然自從師父被釘在萬重寺一步也移不開時,那刀匠又重新開啟了遊說事業,似乎不把緣悲氣死不善罷干休。
 
「嘿善松,我等很有緣,名裡都有個松字,不跟我下山去看美人麼。」
「謝絕邀請。」但善松也早已學會如何拒絕,扭過頭朝前反向走去時竟瀟灑的無一絲猶豫。然而刀匠並不討厭如此率性不做作之人,直望著人背影時還是不甚介意的笑。
「難不成在你心裡,這山中已有美人?」這問句他也聽過好幾回了。
 
善松擺弄袖口,轉身迎上平松的眼,不曉得每次問這話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
「小僧也不清楚,」他垂眼笑笑,「美人的定義向來無法一以概之,鐵夫施主最明瞭這番道理,不是麼?」
 
 
六、
 
他們的前住持說要習武,還說不當住持了——
而他想到自小時候起便被要求叫那僧人師父而非住持的芝麻小事。
 
想起會在大雪天牽著他手在雪地裡走走看看的師父,想起會在百花齊放之日撿起落花別在他耳邊的師父,想起會在豔陽高照之日脫去鞋履拉他踩進溪裡的師父,想起會在楓紅時為他圍上披肩的師父。
 
也想起了當年將窩在路邊、即將成為凍死骨的自己帶回萬重寺的師父。
 
 
七、
 
緣悲自從學會用輕功飛簷走壁後,便常常於廊簷上頭跳下,只為點點善松的肩好嚇人一跳。
然而善松那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的笑容總堵的緣悲心中發澀,最後卻是由善松彈了一下玩心大起的師父鼻尖,才惹的師父咧嘴而笑,笑得像個久未出門的孩童。
 
他從沒想過師父竟可以如此像年幼的他,而自身卻會因此而百感交集。
善松啊——他從沒想過,師父喊他的嗓音傳進耳裡竟會變得如此纏綿,令他將雙手背在身後,使思緒於指尖攪成一團,無處可去。
 
 
八、
 
師父說他將要遠行,一身別於以往的東瀛僧服與不曾見過的紫金禪杖拿在手上煞是好看。
這次會是真正的拜別,萬重寺弟子們一一躬身行禮,卻只有他慢了半拍。
 
成為新任住持的四師弟轉身離去,不留念想的留下只餘飄然的背影。
二師弟與三師弟在原地目送師父走下階梯,看著即將於紅塵載浮載沉的師父步入俗世,只有他連頭都沒抬——直至那人消失在階子下方。
「善松!」他聽得身後師弟對他大喊,他卻當作耳邊風,徑直的一步跨五階跑下山。
 
「師父!」他在緣悲因喊聲而轉頭時抓住對方的肩,並在師父驚訝的張嘴時將人緊緊的壓進懷裡。
那些曾經離自己遠去的檀香近在咫尺,他卻怎麼樣都笑不出來。
而緣悲被迫仰著頭,片刻之後丟去禪杖,雙手也跟著環上善松的背,「善松,我告訴你啊。」他師父的聲笑去一切煩憂,似也看透似也沒有看透,但他卻知曉這聲會烙印在他心頭,永世不散。
 
「我會看遍天下,而下次回來時——」
「我便帶上你吧。」
 
 
九、
 
他師父法號緣悲,意在看盡世間悟得慈悲。
他法號善松,這又得做何解?
 
他曾想松柏長青、百木之長,是否意在領著師弟們,凋於歲寒,永世作為一莊重肅穆的僧人而成仁。
是否意在他必要立於此,代師父守著萬重寺,永遠生根——但他現在不這麼認為了。
他法號善松,而他那師父的心思總比表面所見還要來的簡單許多。
——簡單的不得了,令他回想起便要笑出花來,即便松樹開出的花不似春日百花爭奇鬥艷那般引人駐足。
 
他記著了,那句以後說要帶上他的承諾,他記著了。
 
 
十、
 
善松,年廿一,於十五年前被萬重寺住持帶回寺中。
現為萬重寺大弟子,從不曾遠行。
俗名未知,外人僅知曉他法號善松。
——與松柏同壽,如蒼松般立世,僅為看盡世間景色,再無其他。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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