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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他們的住持說要習武,還說不當住持了。
於是他看見師兄將頭低了下去,低到前額扣上地面,扣到彷彿千斤壓頂。
 
於是他靜靜的張了張嘴,再抿了抿嘴,跟著師兄一同將雙手放到面前,緩且深的也將自身的背脊壓低。
啊、他明白了,為何此時此刻那垂首的重量竟壓的人喘不過氣。
漫至鼻尖的檀香油味竟也薰的他直不起身。
 
而他轉動眼珠,看不見師父笑,看不見廳堂中央裊裊而升的薰香,看不見端正莊嚴的佛祖。
他只看見他的師兄——
 
他的師兄笑著笑著,便哭了。
 
 
二、
 
他並非真不善言辭,只是那小小腦袋裡頭裝著的各種物事總讓他思前想後,片刻便又決定將所思所想藏進心底。
但面對來自奈何的一杯水總無法招架。
 
「善果。」這東瀛僧人遞出水的姿態穩重如斯,從不顯露過多情緒,始終不因泰山崩於前而改色的面容總讓他仰望對方,而覺無法觸及。
小沙彌坐在廊簷下,仰起頭看向那人手中明顯是自善松那取來的茶水,淡淡的點頭接過。
東瀛僧人攏好僧衣,與善果並肩而坐,面向烈陽而無話。
待到遠處的前住持正喊著筋骨痠痛而倒下,奈何起身之時,善果才悠悠的啃著杯緣,若有所思的垂眼。
 
「……我也能像奈何一般麼?」這問句來的無厘頭,但奈何扭頭時卻淡然的彷彿這只不過是萬千世界中的一縷輕煙。
「貧僧無法斷言,」東瀛僧人悄然一笑,「但你想成,便能成罷。」
 
善果眨了眨眼。
他能成麼?他能成罷。
 
 
三、
 
他並不知曉為何師父身邊的東瀛人竟如此多。
除卻他最常與之對話的僧人,還有一名性格隨和的浪人與開朗的過份的刀匠——而這兩位他也無法招架。
真正意義上的無法招架。
 
「——你倆也消停一下,我弟子的臉也不是能隨便讓你們捏的啊。」
緣悲出手用筷子打掉平松還正挾著善果臉頰的手指,三途見狀笑嘻嘻的收了回去,隨手又夾了幾口素菜放到善果碗裡,「好吧好吧,幫你夾點菜當賠罪?」
那還不是萬重寺的伙食,與你何干。小沙彌似是聽見他師父囁嚅了幾聲,但轉頭望向他時卻又和藹如初。
他瞧見餐桌上所有人看他的神情都帶了點寵溺,而他心想——
 
自己果真是個孩子啊。
萬重寺二弟子善果,在所有人眼裡仍舊是個孩子啊。
 
 
四、
 
大抵只有在面對那不具名分的師兄,他才會覺得自己不僅僅是萬重寺裡年紀最小的弟子。
善松管黑和尚叫師兄,他便跟著叫,行之有年後他也發自內心認了這位師兄。
 
黑師兄時常與他一同坐在萬重寺屋頂看黃澄澄的夕陽,儘管他每每轉頭總會發現黑師兄神情與他無甚差別。
他不常與黑師兄說自己心中念想,但每每談及一點點,就算只有那麼一點點心事,他也發現對方總是認真的聽。
他想起今日善松師兄與黑師兄以及師父搭話的場景。
於是他想若是與黑師兄提起這事也無傷大雅,但他卻在即將開口時,看見遞到面前的一根糖。
迎著彩霞的葫蘆外頭上了一層透亮的糖衣——
 
善果最後選擇什麼都不要說,僅只接過那糖葫蘆,道聲謝,附上一個微乎其微的笑容。
他仍舊是個孩子,愛糖的孩子。
——但也不會永遠都是。
 
 
五、
 
他瞧見月光下的善松師兄正笑的如曇花般白淨,卻在轉身往廂房走時讓花瓣一瞬凋零。
善果並非讀不懂那仰望月光的神情,正如他並非不善言辭,只是將那些即將出口的穩沉化作輕輕蓮瓣,緩緩地將其藏進淤泥裡。
 
他在師兄經過他躲著的那棵樹下時,自上頭一躍而下,正巧落入師兄懷中,而善松一轉神情,立刻換上一張笑。
「善果,怎麼尚未睡去?」師兄穩穩地拖著他,而他在對方越漸因著自己的笑容而睜大眼時,扶住那人雙肩,訥訥的、卻堅定的吐出一字一句。
「師兄,」他說,眼底映著善松的神情,「蓮出淤泥而不染,我想當一朵蓮花。」
 
「一朵能與萬重寺共生死的蓮花。」
 
 
六、
 
他們的前住持說要習武,還說不當住持了——
而他想起當年挾帶風雪被家人送進萬重寺時師父垂眼的模樣。
 
想起自己被從不曾想過的師兄環著腰抱起,直嚷著他們要隨師父守著萬重寺時的微熱午後。
想起師父為他理去青絲,賜下法號善果的蓮開季節。
也想起了自己曾姓滕而非善,出於名為俗世的淤泥而無法不染的事實。
 
而他將要為了滕家積善報恩,花一生成為佛祖腳邊的一朵蓮。
 
 
七、
 
奈何上到屋簷,把不小心踩空而即將摔到地面的緣悲單手提起。
距離隔的遠遠的,聽不真切他們正說些什麼,只見緣悲撫著心口直喘氣,而奈何不著痕跡的蹙起眉,張口唸了幾句,才把人帶下屋頂。
 
他與負手而立、回過頭假裝未曾看見那場景的善松師兄對上眼。
善果靜靜的站在原處,並於師兄朝自己走來,伸出手要把自己抱起時默默的往後退了一步。
師兄——他最後還是什麼話也沒說,僅只豎起食指,靠在唇上,再一溜煙跑開,跑的遠遠的,直到他面上的笑容無法讓師兄瞧見。
緣悲與奈何,善松與善果,他想。
 
蓮花呀,希望今兒有開啊。
 
 
八、
 
師父說他將要遠行,而善松追著那背影而去,過了好一陣子才回到山門。
那處只餘善果還站在那等他。
 
「師兄。」善果將雙手放到身後,學著那日師兄挺直背脊時的模樣,站的如一尊像。
然後他露出此生以來最誠摯的一道笑,勾起嘴角瞇起眼,讓此時此刻因風而衣袂翻飛的善果像個早已長開了的青年,眉眼之間的童稚退得一乾二淨。
他想他明白師父為何給了他這個法號,老早便明白了——師父傻呀,即便師父從不知曉他的願望是甚。
 
就如現在怔怔看著他笑而出神的師兄,肯定也不明白吧。
「師兄,」於是他手指天際,「蓮花開了。」
 
蓮花開了。
 
 
九、
 
他必要因家訓伴青燈古佛一世,他不覺傷悲,卻在踏入萬重寺深覺靈魂失了重,彷彿整個人跌入泥裡。
而後他得法號善果。
 
他曾想是否因為他喜蓮花,故師父為他取了個自開花結果而來的法號,望他於佛法精進上修成正果。
是否因為他只能常伴佛祖,這一世的結果已定,故師父望他謹守本分,勿忘他於學佛路途上的終點。
——但他現在不這麼認為了,誰讓他師父就像個父親。
而這父親溫柔的不像話,怎可能讓他背著這般意義待在萬重寺,被佛祖壓在腳下無法翻身。
 
所以他明瞭了。
他明瞭了,善果善果,僅是如此而已罷。
 
 
十、
 
善果,年十二,於八年前被家人送至萬重寺學佛,以保家族平安。
現為萬重寺二弟子,此生將不離佛祖身邊,潛心向佛。
俗名滕重光,法號善果。
——無論是否成蓮,是否成泥,得盡一切善果,無枉此生便足矣。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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