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四、
我有點想殺了當初沒有立刻把櫃子門關上的自己。
的確，我知道在遭受衝擊時人腦應該沒辦法做出什麼很具體有效的應對，那個當下我沒辦法當機立斷的將其壓回去而是在原地胡思亂想也情有可原，但、對、就是、我現在就是很想把當初的自己殺了。
尤其是這兩星期以來每次只要對上道重前輩的視線就會湧現的罪惡感。
在那之後的隔天，前輩並沒有對我表達任何不滿，就只是一如往常的給我一個微笑，說聲早安，給我一些工作，就這樣而已，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前輩的黑眼圈又更重了一點。
可能也是由此而生的罪惡感吧，我真的不太清楚，但每次想要叫住前輩談談時都會被那幾句話打斷我的思考。
『我現在很累，我不想談這個，這是我最後一次講這句話。』
『下車。』
唉啊啊啊……我把我的瀏海抓的一團亂，然後在得到隔壁的長髮美女同事關心後勉強自己笑著說沒事。
當初本來以為這個鬱悶感大概幾天之後就會結束了，但裝作沒事這樣揭過去好像比我想像的還難熬，當事人都沒說什麼了讓我沒辦法主動提起這個話題，雖然好奇，但更多的是想解釋自己不是刻意想要知道道重前輩有這種詭異的秘密……
啊、擅自認定藏了一堆小佛像就是詭異秘密好像也挺失禮的，果然還是先認真工作吧。
工作工作工作——
「那須。」
「啊呀！」我不小心被嚇到差點把一整個文件砍掉。
道重前輩好像對我這個反應有點哭笑不得，他有點尷尬的舉起空空的兩手，應該是為了表示剛才用指節敲敲桌面嚇到我的歉意而往後退了一小步，「你……還好嗎？」
他有點乾乾的說。
似乎是我近兩個星期以來的表現太過唯唯諾諾，或者說小心翼翼，連帶的道重前輩也一起小心翼翼了起來。啊、罪惡感就是從這裡來的吧，誰叫錯的都是我，而前輩還要反過來顧及我的心情。
「沒事……我可能太專注了吧哈哈哈……」
哈哈哈，道重前輩配合的笑了幾聲，但我們很快就發現這樣的一來一往只會讓場面變得更尷尬，於是他就率先清了清喉嚨，手指往辦公室門邊比去。
「噢、那個，外面有人找你，說是其他部門的人。」然後我馬上把視線往門口看過去。
「……石岡學長？」
※
石岡學長是我真正意義上的學長了，但與文學部沉靜的刻板印象不同，學長真的是那種典型現充。
擅長炒熱氣氛、擅長找話題或是逗在場的人笑、擅長舉辦各種現充活動。
——簡而言之，是跟我完全搭不上邊的活躍型人物。
但不知道是挑戰心理還是怎樣，石岡學長看著我這個超消極的邊緣人卻會一直黏上來執拗的要跟我說話、跟我當朋友，只是我每次都會用各種理由逃掉而已。
……沒想到在工作的地方也會碰到，唉，真的逃不掉了。
「親愛的彌太在想什麼呢？看到久未重逢的學長不開心嗎？」
「……抱歉，我只是覺得學長很麻煩而已。」
「誒！你很過分耶！」石岡學長假哭的抓著我的肩膀晃了好幾下，然後仰頭把他自己手上那杯烏龍茶乾掉時我理所當然的看到他那個微微勾起的嘴角。
我真的不太會應付學長，社交好累，聊天好累，學長為什麼要在報社工作，好累……
而看我就這樣站在樓梯間沉默的抓著自己的咖啡罐一動不動的學長只好繼續開他的下一個話題。
「學弟想不想辦個迎新會？」石岡學長攬住我的肩膀挑了挑眉，那樣的神情好像就在說你肯定會答應，自信滿滿的。但我不曉得之前大學已經被我躲好幾年的學長為什麼還會有這種想法。
大概是因為學長臉皮厚的跟北極冰層一樣吧，肯定是這樣的。
「學長只是給自己喝酒找理由吧。」我拉開易開罐一面開口。
「哈哈哈還真是不留情面呢你這小子！」
石岡學長毫不客氣的像以前那樣揉了揉我的頭髮。雖然感覺有點突然，但熟悉的感覺還是讓我覺得有點懷念又有點溫暖。
「學長怎麼會來報社工作？之前不是說想要開一個pub或俱樂部什麼的？」
「哎呀……你也知道當老闆需要錢啊，我現在錢不夠所以就只好先找份老實工作囉……啊、我現在在當其他部門的外派記者，常常跟不同人接觸，很好玩喔！你呢？你是旅遊記者嗎？」
會覺得好玩的只有你吧學長，外派記者想想就超累，我就免了。
那句我當然沒說出口。
「攝影記者。」我簡單的回應。
「哦？攝影嗎？我之前也當過一陣子的旅遊記者喔！只不過我是主文字的，現在那個部門裡的一些人我也認得啊——你隔壁那個倉本小姐我就認識。哦對了那現在帶你的人是誰？」
「道重，道重昌也前輩。」
「……還是他嗎？」我在石岡學長給出這樣的回應時似乎抓到一小部分的困惑。
於是我輕輕地嘆了口氣。
「前輩跟我說過他不想升職，所以就一直待在這個位置上了。」
「哦……他都沒跟我說過這些話。」那是因為學長你一直瘋狂說話所以道重前輩才會選擇默默地讓你自由發揮吧。
當然，這句我還是沒有說出口。
「那石岡學長跟道重前輩那時候相處的不錯嗎？」
「嗯？還不錯吧？就是有點距離感而已……哦齁、我想到了，你這小子想知道道重的八卦嗎？」石岡學長賊頭賊腦的戳了戳我的胸口，呃……老實說我有點心動，但我已經極盡所能的控制自己的表情不要表現出感興趣的模樣了。
「……」
「那如果你來跟我們一起喝酒的話，我就偷偷告訴你道重的八卦，就這麼說定囉？明天星期五嘛、那就明天晚上六點在公司附近的四本居酒屋集合囉！」
「啊啊、好啦，知道了啦。」我無奈的隨口應下，但石岡學長看起來真的很開心，甚至還舉雙手歡呼，就連我這個社交能量低下的人似乎都稍稍感染到這種情緒而不自主的有些雀躍。
算了，這次就開心一點，帶著愉快的心情跟學長久違的喝酒聊天吧。
※
我其實有當面問過道重前輩要不要一起來迎新會，畢竟前輩好歹也是帶我的人，如果不邀請的話感覺有點奇怪。
但道重前輩就只是笑笑地說他還有事要忙，讓我自己一個人去就好。
也是啦，想必應該也只有石岡學長認識的一些同事，美其名曰歡迎會，但實際上就是石岡學長找理由能夠喝酒的場合吧，讓道重前輩跟著我來反而為難前輩了。
而在進到居酒屋之後果然證實了我的猜想。
儘管在剛踏入石岡學長的包廂時那些同事們有客套的說我這個新人很帥氣很可愛之類的，但果然之後就開始大喝特喝，彷彿我這個存在是個跟他們認識多年的同事，我也順理成章的埋沒在這堆歡樂的氣氛裡當個透明邊緣人。
直到在場的大家都醉的差不多了，作為主辦的石岡才開始一個一個叫能夠帶他們回去的親朋好友們來接同事們回去，不過想當然我就是少數沒喝醉那幾個人裡的其中之一。
「哦，你沒醉喔？」石岡學長在送完倒數第二位同事後湊到正在等計程車的我旁邊。我輕輕的點了點頭。
「嗯，覺得喝醉有點麻煩，隔天早上起來頭還會痛，所以就有稍微控制了。」
「喔——」我感覺到學長似乎一邊拖著長音一邊觀察我。
「我答應要跟你說道重的八卦了吧？聽嗎？」不過我是真的沒想過石岡學長竟然是指這種事。
「我以為學長只是隨便提的？」而且如果石岡學長不主動提的話，我壓根就不記得這個約定——用道重前輩的八卦作為交易籌碼，總覺得有種背叛前輩的感覺，也枉費我對這位上司真心誠意的好感。
……只是，假設是別人直接跟我說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
我雙手插著口袋斜睨石岡學長，學長見我擺出這副要講就講，不講就散會的姿態後也聳聳肩。
「噢、那我就直說了哦？」
「請便。」
「我當初跟著道重跟了四個月，基本上我完全不知道他平常喜歡什麼東西，啊、不過簡單的飲料喜好或是飲食喜好是知道的，雖然現在忘了。家庭組成，不知道。家鄉在哪，不知道，他一直都是說東京腔。興趣，不知道。情史，不知道。還有其他很多東西……都不知道。」
「如果不是那種真的很要好的朋友不知道也很正常吧？道重前輩也許就是藏的比較深啊。」
「嗯，但比較奇怪的點是……人事部似乎也沒有他的身家背景資料，基本的年齡、住址、就讀的大學，而在那之前的經歷一概空白，被問起也只是都說沒收到這種資料，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這裡可是日本耶？會連這種資訊都不知道嗎？我不這麼認為。」
「哦……」
「所以就有一些傳聞說道重是大家族的私生子之類的，才會被這樣藏起來……哎呀，反正基本上的猜測都是在猜道重是不是哪裡的望族子弟，但我們也沒時間查遍全日本所有地區的當地望族，所以也僅止於猜測了。」
「喔。」無聊。
這是我的第一個想法，人類的本性就是這樣，喜歡聽八卦喜歡探聽別人想隱藏起來的事實，所以我才覺得社交很累啊……
「然後還有另外一條傳聞，就是道重進了公司以來似乎從來沒有跟任何一位女性職員傳出緋聞，所以就有人在說他是不是Gay啊？」
「……」嗯咳，我差點嗆到，但還好最後停在沒發出聲音的階段。
「他長的很漂亮啊？你也這麼覺得吧？這種類型應該很受歡迎吧？那麼會有男朋友也不奇怪吧？」
「呃……雖然我也有過道重前輩在某些人的眼裡應該會很受歡迎的感覺，但我並不會直接聯想到他是Gay喔？還有這條傳聞就太失禮了，我說真的。」
在計程車距離我們大約三十公尺時，我很認真的擰起眉頭對著石岡學長扯了扯嘴角。
就不先談論我的Gay雷達到底在普世價值觀裡是不是準的，至少我目前看來道重前輩並沒有表現出他比較喜歡女性還是男性的傾向，更何況這個、這個根本就只是普通的臆測吧！？
很不可取啊！
「誒……所以你不覺得……」
「道重前輩是不是Gay根本不關我們的事，枉費學長讀了這麼久的文學部，一點文化都沒有。這種事情除非他來跟我們本人告白，不然平常我們聊這些只是在冒犯他而已，他喜歡誰我們管的著？」
「你怎麼突然這麼生氣啊——！」
我看著石岡學長，用一種同情的目光瞇起眼，拉開車門，「石岡學長是白癡吧？」然後直接關上車門讓司機離開。
學長可能在我們車後大叫吧，但我不管了。
反正這種價值觀的事情，合不來就是合不來。
啊啊——所以才說社交很累啊。
※
但今天的事情還沒完。
晚間快十一點的時間，我請司機在町田書局放我下來之後我本來就打算直奔公寓迎接我的美好周末的。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然而我剛關車門，跟司機道謝之後抬起頭，就看見倚在深藍色轎車旁的身影。
那個比我矮了半顆頭，看起來有點頹廢又有點性感，相處起來總是讓我小心翼翼卻又矛盾的感到自在的，道重前輩。
「道重前輩……？」我的腦袋又有點轉不過來了。
而道重前輩正咬著煙捲盯著我看。
「那須彌太。」他甜甜的笑起來。
開口呼喚我全名的沉穩嗓音，清晰的傳進了我耳裡。
TBC.
文章標籤
全站熱搜
留言列表
企劃主線創作文章 (2)
{{ article.title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