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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ristianity x Islam 前篇
 
 
他花了四百年的時間喜歡上一個人。
 
但即使他用最短的時間成為全世界第一大宗教,即使他以年紀最小的身分拿到宗教會議的主辦權,即使在他眼裡除了那一個人之外沒有其他事物可以讓他追著不放,他還是無法在伸出手時便觸及對方。
白色的禮拜服啊——在他穿上黑色牧師服時,是否就注定要跟那人站在對立面?
 
他看著對方往泥淖墜落,妄想自己能抓住那雙手。
妄想自己作為最強大的宗教,也能夠將那沉沉的白與綠拉起來,擁入懷中——直到他意識到他們也只不過是『人類』。
人類啊。
他會附在對方耳邊說,他們都是人類啊。
 
他會說,Islam,我喜歡你啊。
我喜歡你啊,所以——
 
 
基督教大概沒數過自己到底被伊斯蘭教甩開手多少次了。
要是真的清楚具體幾次的話,他大概會因為數字過大而感到灰心喪志吧。
 
「……我說了,只是要你確認一下內容,沒有必要那麼有攻擊性。」他有些無奈地深吸一口氣,嘗試讓自己不要被對方牽著鼻子走——最好不要像往常那樣真的提起勁來跟人吵,否則這次的討論就又全都白費了。
又。這是第幾次,他可不敢去數。
「那你就別碰我。」基督教手上那份文件被近乎殘暴的速度給抽走,要不是他早已鬆鬆的拿著了,肯定會有幾張紙被扯破。
穿著禮拜服的男子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在什麼話都不多說的情況下掉頭離開。要不是早就習慣被如此粗暴的對待,他大概會原地蹲下啜泣吧哈哈哈……哈……笑不出來啊……
 
伊斯蘭,這是第幾次了。
他咬牙握緊拳頭,並在即將嘗到血腥味的前一刻止住,把那些積在手裡的力道敲到一旁的牆面上。很痛,但也痛的他心情暢快。
「——基督先生?」
「啊、抱歉,沒事。」基督教趕緊在歇斯底里的放聲大笑前將面部表情調整好。
抬起頭看向關心自己的佛教時幾乎可以說是毫無破綻,除非對面是佛教,不然沒有人看的出來他的破綻——好吧,應該全都暴露了。
 
基督教有些苦澀的笑笑,聳聳肩時似乎正裝作若無其事的扯開嘴角。
但佛教就只是嘆了口氣,然後走上前握住方才被基督教自己搥到發紅的手。
 
 
他花了四百年喜歡上這個人,但他卻連對方心裡所思所想的冰山一角都摸不透。
遜斃了。
 
「搞不清楚他在想什麼,對吧?」佛教似乎從坐在自己對面低垂著頭的基督教眼裡看出了一點訊息。他手上正拿著歐式茶杯啜飲,或許是因為氣氛過於恬淡,所以儘管佛教身上穿著中式僧服也不顯違和。
基督教沒有直接回答問題,捏著茶杯的手在停頓一會後,把杯口壓到嘴邊,粗魯的一飲而盡。伴隨最後一口茶下肚的應聲顯得心不甘情不願,但現實就是讓他得妥協,自己就是遲鈍到什麼都想不清楚。
僧人輕輕的笑了幾聲,杯緣正好擋住大半笑聲,「我想也是啊。」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追逐什麼,」基督教抓亂了自己的頭髮,本就已經很雜亂的頭髮經過這麼一揉都要變成現成鳥窩了,「伊斯蘭他——」
「他曾經跟我說過,『不管我能不能思考,能不能跳脫出大部分教徒所擁有的想法,我都會是痛苦的。』」佛教靜靜的凝視基督教,將上一句所帶出的嚴肅氣氛轉換成與平時無異的微笑後,才再度捧起茶杯,「我也只能走到這裡了,剩下的我也不確定有誰能解的開——你要試試看嗎?」
要試試看嗎?
他彷彿透過剩下來的熱氣看見僧人的嘴裡似乎說著什麼。
 
又或者那就是支撐著他鍥而不捨的理由。
——如果這還算不上喜歡的話,什麼才叫做喜歡,他這四百年來的追逐又算什麼。
這些彎彎繞繞又算的了什麼。
 
 
他一直在嘗試自哥哥姐姐的記憶中挖掘對方過去的模樣。
『穆罕默德與麥地那的神聖——』
他一直在嘗試用自己的雙腳追上那道背影。
『哈里發與伊斯蘭的榮耀——』
他一直在、一直在……
 
『你一直以來都在看著我的什麼?』白色禮拜服、白色禮拜服……
強大?信念?才出生沒多久的小鬼會嚮往的高不可攀?他都在看著什麼……他卻在漆黑一片的背景中望著那片代表中東之地的墨綠色,讓嗓音梗塞在自己的喉頭。
『擅自覺得自己理解我,我現在答應當副主辦,你高興了嗎?』
當然高興了,但是——
 
『哈、高高在上的基督教大人應該對於讓桀傲不遜的伊斯蘭低頭很有成就感吧?』
『——你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嗚哇啊!」基督教在從床上彈起來時大大吸了一口氣,那感覺說不上是在做惡夢,但窒息感卻跟把他的頭壓進水中差不多。他在摀著喉嚨大力呼吸時重重的咳了幾下,並在試圖回想他醒來之前夢境裡頭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時發現自己冒了一身冷汗。
你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他記得他喊完這句之後伊斯蘭教用錯愕的眼神看著他。大概可以算是這段時間相處下來少數除了厭惡以及憤怒之外的表情吧,哈哈,看來自己真是闖了不小的禍啊。
那時候怎麼會如此不經大腦的講出那種話……
 
基督教用手背抹了抹自己的額頭,拉起衣領擦拭自己的嘴,三兩下就爬起來開始洗漱穿衣。
……反正穿上牧師服之後不管多悶熱都看不出來,他在仰起頭往上看時這麼想,然後在不知道第幾次嘆氣之後出了房門往這次宗教會議決定的會議室前進。
今天的會都還沒開就這麼累可不行啊。
 
 
他們的關係似乎就是在那一句之後急速惡化的。
耳邊的報告聲他聽不進去,但好歹拿在手上的筆仍舊盡責的把筆記記下,基督教單手拄著下頷的姿勢能夠時不時的瞄向坐在自己身邊的伊斯蘭教,他不確定幾乎跟所有人交惡的伊斯蘭教是否認為在場的所有宗教都不值一提,也不確定自己在對方心目中是否被認定為必須推的遠遠的存在。
但他很確定在所有宗教裡面跟自己距離最遠的肯定是身邊這位副主辦。
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這明明是非常明顯的禁句,他怎麼說得出口?
 
因為太過血氣方剛嗎?太過自以為是?
直到自己發現無論怎麼接近都沒有用處才恍然大悟?
「唉……」
「基督先生?」
「啊、不,沒事,請繼續。」他的嘆氣似乎引來了報告者的注意,最後被他吞回肚裡的情緒表現好像剛才那一點點的注意根本不值一提,除了因為他的嘆氣而被引過來的伊斯蘭視線。
 
眼睛真漂亮,雖然拋過來的視線只有厭惡而已。
基督教在伊斯蘭教把頭轉回去時聳了聳肩,繼續他無謂的記筆記跟左耳進右耳出過程,直到今天的會議排程都結束了還維持腦袋低速運轉的模式待在位子上跟其他想聊點事情的宗教進行普通對答。
然後他的精神在一聲近乎在自己耳邊炸開的大吼下清醒。
伴隨玻璃杯砸在桌面上的巨大聲響,力道不至於讓玻璃杯碎開,但也足以讓耳膜體驗前所未有的震撼。
 
「——我的態度怎樣是我自己的事,如果不想跟我說話,那就別說啊?」伊斯蘭教以手指壓著杯緣站起身,在跟與基督教不太熟稔的宗教面對面對峙,但目前還在看戲狀態的主辦方此時腦袋裡似乎只有這人兇起來也是挺帥氣的想法,大概跟以前伊斯蘭帝國那種狂氣感有點像吧,他不知道怎麼形容。
前面的內容他沒聽見,但下一句他聽得很清楚。
「我還真恨不得所有人都討厭我。」
什麼?基督教終於移開始終撐著下巴的手,有些驚愕的看著那將短暫視線施捨給自己的伊斯蘭教轉身離開,甩門,然後他自己也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猛然站起身。
 
「我……出去追他。」
「基、基督先生?」
「明天的會議時間是否往後推我再通知大家,散會。」他發現自己轉頭就走的功力似乎比想像中還好。
或許這該歸功於對方說出想讓所有人討厭他這種話。
 
怎麼會呢?他一直以來都在看著對方的什麼?
他媽的廢物一直以來都只看見伊斯蘭的什麼?
 
被所有宗教思想體討厭……可是會從世界上消失的連記憶都不存在的啊。
 
 
你他媽只看見伊斯蘭的什麼?
基督教在幾近狂奔的速度之下邊喘著氣邊想,黑色牧師服在這座幾乎都是由大理石建成的建築物裡看上去很顯眼,但他卻覺得遠不及那遠遠的一頭墨綠色頭髮還要來的燦爛。
啊,他早就已經完蛋了,即使隔著這麼遠,他的視線仍舊被牢牢的釘在對方身上。
 
伊斯蘭教的步伐緩慢的像在散步,撇頭看廊外草地綠葉的眼神彷彿要將那些風景映照在他心底——卻空靈的像是空無一物。
他不知道他在想什麼,自始至終都不知道。
「伊、伊斯蘭……」基督教看見伊斯蘭教轉過頭看他時那短短片刻的愕然,緊接著是沒有靈魂的空洞,最後才是一直以來面對所有宗教所展現出來的憤怒以及厭棄。
「你來這裡做什麼?」
基督教扶著雙膝抬頭時與伊斯蘭教居高臨下的眼神對上,但他卻仍舊覺得對方這樣很好看。
 
被虐體質?在這種地方覺醒好嗎?他好像被罵了?
「沒事了就給我滾。」伊斯蘭教不耐煩的蹙起眉頭,好像是因為基督教過了太久都沒給他回應惹他不高興了而要轉身離去。
基督教立刻又深呼吸了幾下,趕緊抹臉站直身子,在對方尚未完全消失在視線當中時對著那個背影大喊,「你不會不知道吧?」
身為世界第二大宗教,不會不知道吧。
「什麼?」伊斯蘭教感到莫名其妙的扭頭,罕見的在撞上基督教少有的灼熱視線時瑟縮了一下。
「被所有思想體討厭就會消失的事。」
 
「……那又怎麼樣?」伊斯蘭教的語氣冷冷的,剛才短暫的退縮彷彿不存在,臉上的表情也全都寫著你這人真無聊的厭惡,再度準備甩頭走掉時卻被一道拉力拉了回去。
「想幹嘛?」
「啊、那個……」啊……他是打算說什麼來著……
基督教內心如同表面看上去的那樣雜亂無章。他舉起沒圈住對方手腕的那隻手抓亂自己的頭髮,唉聲嘆氣的表現讓本來還維持在冷靜範疇跟對方對話的伊斯蘭教想立刻把手抽開。
 
他惡狠狠地瞪了對方一眼,準備進行不知道第幾次的轉身離開,但發現手完全沒有要被放開的跡象時立刻轉回來揚起音量,「不要隨便來招惹我,手放開!」面前這人纏住自己簡直莫名其妙,看基督教自亂陣腳這種事他一點興趣也沒有,但可恨的是他的手掙脫不開。
「抱歉……我只是想問你是想讓自己消失嗎?」
「這跟你有關嗎?」跟你有關嗎?伊斯蘭教感到可笑的笑了起來,「不要自以為很了解我。裝作關心的黏過來很有優越感嗎?少自以為是了!」
「不……」
「你還想解釋什麼?」
 
說啊。礙於現下手腕被緊箍住的關係,伊斯蘭教只好在瞪視回去時試圖說點什麼讓對方放開。
像以前一樣對他兇啊,生氣啊,一走了之之後不就跟原來一樣了,這個該死的世界第一宗教到底在堅持什麼?
基督教被伊斯蘭教兇惡的眼神盯到說不出話——不對,他本來就說不出話了,現在也只能講點一無是處的辯解。他想做什麼,他連對方在想什麼都不清楚了,還能自以為是的說些什麼?
「……我本來就對你的事情沒有任何了解,完全不了解。」他低下頭,沒有放開抓住對方的力道,這模樣卻只是讓伊斯蘭教感到越來越生氣。
「哈啊?你在說什麼啊?」伊斯蘭教不解的搖頭。
 
「不了解?這不正好嗎?」他自嘲的勾起嘴角,「對於討厭的宗教需要什麼了解,我不就是你拿來展示優越感的物品嗎,需要什麼了解?自以為是的接近我,裝的好像你很了解我,我已經接受了這個荒謬的邀請,你還想要我幹什麼?也是啊——我的自尊對你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
「放開我。」
「……我沒有討厭你。」
「——事到如今再來解釋算什麼鬼!」
 
基督教感覺到自己被揪著領子推到後頭的牆上,他對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根本毫無防備,除了緊緊圈著對方的力道沒放之外還是狠狠的因為後腦杓撞到吃痛了一聲。
「事到如今、事到如今……最討厭我的不就是你嗎?你他媽有什麼資格解釋嗎!」他彷彿在伊斯蘭教眼裡看見當初那份錯愕。事到如今啊……基督教伸出手連著對方的另一隻手也抓了起來。
「我不討厭你,從頭到尾都不討厭……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你這傢伙還想狡辯……」
「聽我說,可以嗎?」
「誰他媽還想——」
「聽我說!」伊斯蘭教被基督教喊的渾身一震,意識到自己再度讓對方露出他不想看見的神情之後基督教馬上低下頭。
 
「抱歉……聽我說,聽我說就好了,不要走。」他肯定還記得當初那句話吧?
「抱歉,我的確一點都不了解你,完全,我想破頭我還是不知道。」基督教將那雙手拉到自己身前,他現在抓著對方雙手的模樣看上去就像是在談心,也但願等一下能變成如此。
「我用了四百年的時間在背後看著你,我現在仍舊不認為我追上了,因為我還是不知道你究竟在想些什麼。」
「?!」
 
「我承認我很幼稚,我用錯誤的方式接近你,我現在還是不知道自己當初到底在幹嘛。沒有想太多就自顧自的邀請你是我的錯,事到如今我才發覺自己也只不過是個無法無所不能的人類,所以現在才會不知所措的站在這裡抓著你說蠢話。」
「你在說什麼啊……」伊斯蘭教發現自己反駁的聲線變得小聲,原先掛在臉上的笑容似乎也不受控制的扭曲——但基督教似乎沒打算放過他。
「我從來都沒有討厭過你,從來都沒有,我發誓只要我不死你就永遠不會消失,」面前這個自稱人類的世界第一宗教正在狂妄自大的說些什麼,伊斯蘭教無法不聽進去,「因為、因為,我一直一直看著你,我想知道你在想什麼,怎麼可能會討厭你——我喜歡你啊!」
 
自以為是、狂妄又囂張、明明不懂,明明就什麼都不懂……
「嗚啊……你是……你是白癡嗎……」伊斯蘭教大概以為自己擺出來的面容還是充滿嘲諷,但當基督教因為自己不再反抗而放開手後,他就知道不是這麼一回事了。
嗚哇……其實現在這些也算是自以為是啊,「你講這些不是也很自說自話……」基督教舉起手捧著他臉頰的動作彷彿慢動作,被迫抬起的頭也只能把現在這張難看的臉全都攤給對方看。
「但終於傳達到了吧?」他這些年來想靠近對方的心情。
 
基督教笑的不像那個往年帶著銳氣站在主位主持會議的年輕人,反倒像青少年般單純又不做作的傻笑——也是啦,才剛誕生四百年的宗教雖然有哥哥姐姐的傳承,但作為人類的心智仍舊是個小孩啊。
伊斯蘭教在看著基督教這副面容時邊想邊哭著笑出來,然後在基督教把自己的頭按上那與白色對比鮮明的黑色牧師的肩膀時,頭一次感到內心情緒受到解放的痛哭失聲。
 
這個人說想知道自己在想什麼而追逐百年,他以為對方是討厭自己而推拒在外。
大概也是因為自己的自私而不想去接受吧。
不管他能不能思考,能不能跳脫出大部分教徒所擁有的想法,他都會是痛苦的——誰讓他每天睜開眼睛面對世界就想死,他做為一個宗教擁有這種感情只會感到痛苦。
去承受那些血淋淋的現實啊,彷彿被他自己以外的世界所厭棄的現實,最後只會讓他作為一個無法承受這道重量而想去死的思想體的罪惡感啊,不是自私能是什麼?
 
但面前這個人自稱人類。
這是否代表他可以不用這麼討厭自己了?
 
時間彷彿被拖的很長很長,而伊斯蘭教好像在模模糊糊的意識之間聽見基督教在耳邊對他說——
不要再責備自己了。
Islam,我喜歡你啊,因為我們都已經是人類了啊。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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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祉棲榊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